纸屑全自动发生器。

炉边谈狗

写于三月,薄积薄发。本来是给某科普组织的供稿。
虽然我感觉最后烂尾了...择日再改一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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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 一月份的时候我做过许多噩梦,也有很多时候无法入梦。那时是期末季了, 不应当有成天胡思乱想的余裕,但事实是我越来越游离,越来越暴躁,吃得越来越多,睡得越来越少。

凌晨三点的时候,我这样写:

“我依然醒着。

胃由于饥饿和情绪而疼痛,焦虑在消化道里来回游动,使我产生呕吐的预感。

我注视头顶的床板,维持着一种将睡欲睡、欲睡未睡的朦胧。

一月了,宿舍园区的猫开始叫,于是我多了一个拒绝入眠的理由。

我一如既往地审视自己,如同前几个白天一样,只是什么也没做成,在生活中暂且这么活着,在郊外的一个凌晨里暂且这么醒着,伴随猫的发情声。”

但我知道自己与需要重访宛平南路*的状态还有一段距离,故没有大紧张。

现在距离上一次严重崩溃其实并不太久。但在数年的调节之下,大部分时间里,我和我的黑狗能够和平相处。

2

第一次急性发作是在四年前。当时我十五岁,刚顺利结束中考,迎来一个理应轻松的暑假。世俗意义上我过得很好, 富于灵感和执行力,有成绩,有知己,还有一群优秀古怪又贴心的朋友。 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烦恼,但都不很严重。

可是突然之间,这些都不再有价值了。生活了然无味。一开始我习惯性地问罪于自己,但随着时间推移,我明显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抹去我生活中的所有趣味。这并未让我感到更安慰些。相反,这是另一种更加可怕的煎熬:我和我原本的生活游离了,我挣扎,我恐惧,我进一步产生更深的自我怀疑:我是否在欺骗自己?这是否是我逃避主观责任的借口?一个生活极有规律和效率的人,突然事不想做了,饭没胃口吃了,晚上辗转不能入眠了,早上找不到理由起床了,说好的旅行不想去了,思维变迟钝了,记忆力变差了,该刷的题刷不出了,稿子写一半不想改了,思考与追问开始失去意义了。作为一个写作者——如果我有资格这样称呼自己的话——思考与追问永不能停止,阅读和学习应贯穿终生。“有什么劲呢。”我这么说着, 但心里着实为自己感到羞耻,而不能吐诉使我更加感到羞耻。

桌面上的多米诺骨牌持续地一路崩塌下去,最终散落一地。

那个暑假里,所有人都沉浸在狂欢之中。而我在涌动欢呼的人群外,被自己锁在家里,被迫直面一个过于沉重的命题:何以生,何以死,人生于我而言的意义是什么?如果自己认定的价值失效了,怎么办?

今天我也许能给出我的答案,每个人也许都能给出各自不同的答案。但十五岁的我还没有准备好和这个宏大的问题正面交锋。它直楞楞地挡在去路上,我们面面相觑,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
那一年的许多个夏夜里,我跑到阳台上吹风,出神,呼吸新鲜空气,放空自己。这种昏昏沉沉的魂不守舍一直持续到某日,阳台下面广阔而幽深的黑暗对我说:来吧,来吧。我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,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前走。

一分钟之后,剩余的理智把我拉回房间,并锁上了阳台的门。

这样的事开始重复发生,我最终决定就医。

宛平南路600号从流传在中学生间的经典玩笑,变成了一个我终将造访的地址。我原觉这玩笑显得失当,现在却突然感到有一点讽刺。

3

四年后。

相比更多不得不休学、辞职等等的抑郁症患者来说,保持着高功能的那些也许显得更幸运:我拿着不坏的绩点,一个接一个考证,以焦虑为常态,做梦都在讲英文,每天发愁食堂太油,大部分日子里写不出诗,有时花上惊人的时间写论文以确信自己在接受高等教育,偶尔也开玩笑说自己在金融业这行里做多久才会跳楼。

我的一切都不太成功也不太糟糕,但总之日子就这样过着,该做的都没落下。

但我知道这些远不够好,比另一些人出于谦逊的“远不够好”还远太多。我知道自己不止这个水平,但问题是如何做到我“理论上的水平”?

他们总是问我:“你是个聪明人呀,怎么会这样?”

我不知道。

宿舍的灯熄灭了。没有猫叫。

我尽量放平自己并且试图入睡,但可怕的清醒逐渐漫了上来。

这意味着,今天将是另一个失眠的夜晚。

一片死寂之中,我轻轻地对自己说:“问题总是存在的,这是永恒的事实。世上不存在一种没有问题的生活。抑郁也好,不抑郁也好, 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如此。”

“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,你加入了一个公益组织,用自己的长处去帮助更多和你面临相同障碍的人。 这是个不错的开端。”我伸手掖了掖被角。

“况且你还决定要写一篇文章谈谈你和你的抑郁症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关于这个主题的草稿你陆陆续续已经积了几年,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去拼合它们。”

“你想想,这是件好事,各种意义上都是。”我的视线嵌在头顶床板的某个缝隙里,“你像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,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的感受和过往的问题。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有好处。”

所以,为什么不能是现在?

于是我披衣起来,写下这篇文章。

4

现在是三月。我依然时不时地失眠、莫名其妙地焦虑,依然分饰两角和自己对话,依然在写三行删五行地作诗,然后对灵感枯竭的干渴感感到泄气。

一年之中,也偶尔有严重发作的时候,不再详述。我和我的黑狗维持着基本的休战,但这并不够,我仍在摸索一个最优的平衡点。不过,我并不急着求解本文提到的种种困境,也没有急着求解的必要。稳稳当当地向前探求即可。

我只是千千万万案例中的一个,本文也只是试着呈现千千万万平凡而不平庸、有共性又各不相同的人中的一个,如何与自己的困境相处并尝试和解的过程一瞥。

四年前的那场暑假在大量书信和一篇小说中收尾。我人生中的第一篇小说诞生于此,之后我再未写出过小说。但我决意,无论写不写得出、使用何种文体和语风、写得好或糟糕,都要不断地将自己忠实地记录下来。

于是这些年中我不断地写。尽管往往具有强烈的私人性,并且充斥着闪现的思维线头、明晦不定的比喻和零零碎碎的意象,但它在这些日子里始终陪着我观照自身,梳理思路,试图破译语段碎片中隐藏的答案。我不是典型的写作者, 并且业余得不能再业余,但它于我是宣泄、是倾诉,是我最为忠实的伙伴之一,也可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救。

在更久的时间跨度里,不仅是我和与我相似的人,还有更广泛的青少年患者们,都在成长期中面临着尤其惊人的困境。我所经验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, 我的文字描述甚至显得太轻易。但由于种种现实环境所限,他们往往更加难以获得帮助,有时甚至不能得到同龄人的理解和支持。这也是我之所以重视它并选择加入科普团队的原因之一。

我的手劲不大,未必能扼住命运的咽喉;但我也许可以寻找一种不同的路径,去实现我的价值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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