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屑全自动发生器。

四十三次日落

她在书桌前已经连续地坐了一个多月。这期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,不过是从书房到厨房。

昏昏沉沉地,书上的字一天比一天模糊了。charts、press release和各种curves都变成歪歪扭扭的一片。

外间的电视里在播放访谈节目,嘉宾沉着冷静地吹着特朗普如何如何,听不真切。特朗普,美指,加息,勒庞……这些字眼也糊成一片。

这一天本来与以往无异,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冬日的下午。可是事情突然就那么发生了:质变的爆发总在意料外的一瞬间。

她忽然撑着桌子站起来,僵直地往客厅去。她眼神有些涣散,看起来像是在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向外走,口里只说:“妈妈,我出去散个步。”

医生说的——晒太阳,多运动。我要出去……去晒太阳。迎着太阳……要往西边走……

她在家从来是安分守己的,谁也不知道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。女人被吓住了,从沙发里直起身来,追着她的背影一连串发问。

可是她不再应声了,只是迷迷糊糊地任由这个念头运转着,披上大衣,直直地走出去换上她的鞋。

女人的疑问和男人的劝慰都消下去了,街上嘈杂的声音响起来。

行人交谈,高跟鞋,自行车的铃声,讨价还价的对话,汽车飞驰,风吹过树枝,空调室外机嗡鸣……这些声音经过了她的耳朵,她仿佛什么都听见了,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。自行车、街区、行人、大厦、树木,她看见各种景色掠过去了,但什么也没有落在她的眼里;许多气味通过她的鼻腔,但她什么也没有嗅到。她的五感模糊了,一切都溶解成不可解析的背景噪音。

在这噪音之中,唯一清晰可闻的只有她的呼吸声,平静、均匀。她浸没在这呼吸中,随之起伏。下午三点钟的太阳落在她脸上、笼在她身上。在奇异的祥和与温暖中,她低垂眼睑,一言不发,似睡似醒,如真如幻。只是平稳、机械地不断迈步,一路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。

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断盘旋:往西去。不断向西。沿着粼粼的苏州河,一直走,一直走。

在混沌之中她隐隐晓得,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。在西边的尽头,一颗星星会从夕阳落下的地方升起来。

那一天她是那么难过,这难过甚至不知来由。于是她搬着她的板凳,沿着苏州河,从曹家渡到北新泾,看了四十三次日落。

2017.2.7,写于北新泾,苏州河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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